平生笑道:“张同志、陈同志,都坐下。我们一面吃喝,一面谈那晚上的事。那么,谁是那天晚上的侠客,只要他在桌席上,我们总可以看得出来的。”张陈二人听了这话,也就跟着坐了下去。张新杰向桌席上的人,一个个都看了一遍,然后看到郁必来的身上,这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郁必来倒像没有事似的,端起杯子来,只管慢慢地抿着喝酒,好像不知道有这件事一样。陈先觉便想了一想道:“说起来我还记得很清楚的。那天二更以后,雨是哗啦作响,来势很猛。那风在雨林子里,横吹过来,只把两脚打在脚壁上,好像屋子都要倒下来。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子在木栅栏外面一闪。因为事先已经接到了通知,说是大风雨里,有了什么大响动,千万不必惊慌。我们是久干秘密事情的人,当了这种关头,当然不会惊慌。那黑影子走到了栅栏边,不知道他是用钥匙开锁,还是他将手开了锁,门大大地开着,他就进来了。我们看到他那大个子,走起路来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这就知道是一位功夫极深的人。他走到我们身边,问我们把脚镣打开了没有?我们答是没有呢。他很快地弯下腰去,只听到唏唏唆唆两下,我们脚上的铁链子,都给搓断了,倒是我们的脚踝上,还带了两个铁圈子。他又问道,你二位现在可以随便走路了吗?我们答应可以了。他就说,你们随我来。他只说了这一句,一手拖了我们一个,就向外走。到了这时,我们当然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心里虽然是十分高兴,可也嘴说不出来,心里头有那一种不可言喻的快乐,因之走路都有些颠倒,跌撞撞地随了他走。”马老师听到这里,举起杯子来喝了一口酒,然后笑嘻嘻的,把杯子放下来向着桌上的人,全看了一看,笑道:“大家听着吧,这热闹的情节就来了,以后事情怎么样呢?张先生。”张新杰道:“我们就让那位侠客救出来……”郁必来手抹了两下短胡子笑着摇摇头道:“侠客两个字,未免太重了。这个年头,哪里找鼓儿词上的侠客去?”马老师笑道:“他又说的不是你,由他称侠客也好,称剑仙也好,你何必去管?说得热闹一点儿,那不更好吗?”郁必来点点头,向他微笑。张新杰又道:“那侠客带着我们奔到牢外院子里,那雨下得正紧,黑云里头闪出那紫红色的电光,倒有些怕人。他倒不在乎,在闪电下抬头一看,迎面正是堵墙,约莫有两三丈高。电光闪过,照见墙头上垂下一根很粗的绳子,我们顺势一溜就溜下去了。我刚落到地,定了一定神,见陈同志也在面前,却不见了他。”郁必来两手按了桌沿,正瞪着眼睛,向说话的人望着。到了这时,他将头微微点了两点,笑道:“那么,他一定是借着水遁走了。”张新杰笑道:“遁倒是没有遁,电光一闪,人在墙头上站着了。要说快,那是真快,那样高的墙,一息不见了。”郁必来笑道:“这样说来,电光闪动,他借火遁走了。”张新杰道:“不问他是不是借遁法走了。但是他那身腾跃的功夫,实在利落。事后我就想着,他一手夹住一个人,一手抓住绳子,那是怎么样爬上墙去的?我正发愣,他又站在我们身后,扯了我两人衣服走。此后,又跳过了几道墙,就连那绳子也没用,只是连环地把我们背了出来。那雨势,在那个时候,总是像爆竹一样地向下倾泻,溅在我们身上都有些发晕。好在我们是拼死命要逃跑的人,也不管这些。他把我们救上了大街,还对我们说,趁了这大雨,四处无人,你们赶快跑,不要等雨住才爬城墙,那要增加很多危险,走走走!他说完了这话,就在我们前面跑。老实说,我和陈先生,全是喜欢运动的人,赛起跑来,并不见得怎样不如人,可是这晚上不行,那位侠客跑个一二十步,就等我们一会。我料着他是很急的,只好拼了命跑。跑上了城墙,这才知道,他已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垂了一根绳子呢。我们两个先顺了那绳子向下一溜,后来他自己也溜下了。可是有一件事我们全放心不下,那根绳子挂在墙上,岂不是做了一个记号吗?”郁必来笑道:“你二位倒细心。不用挂心,我当时就将绳子扯了下来了。”这句话说出,席上便有好几个人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马老师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绳子是你解的。现在人家说你就是那天的侠客,你还有什么话说!”郁必来对杯微笑,却没有作声。平生便道:“这席上还有几位前辈,我全不认识。老师没有给我引见,我又不便请教。今幸得这位前辈,自己又说出来了。照着张同志所说,那天晚上的事,这位前辈的本领,似乎也就同鼓儿词上的人差不多了。今天这个盛会,究竟是难得的,以后相逢不知何时何地?晚辈斗胆说一句,这位前辈可不可以发点慈悲,随便透出一点儿剑法,让大家瞻仰瞻仰。”郁必来呵呵笑道:“这位秦少爷说话真是婉转得很。就算我是个了不得的人吧,任凭什么不点,何以单点我的剑法?”平生向老师看看,没有答复。马老师笑道:“那是我露的口风,我说我有个师兄,他的剑法盖过黄河北岸。”郁必来道:“这个师兄,你指的是我吗?我若知道你在开封,又这样嘴快,我真就不来。”马老师道:“这个你可不能怨我,你在大相国寺里卖唱本,是你自己认得我这徒弟的,并不是我引他见你的。再说,今天在场的人,品行都还不坏,他们既然知道你是一个能手了,何妨让他们看你一点儿本领。难道大了几岁年纪,你的剑法退回去了不成?”郁必来端了酒杯子,只管出神。忽然放下酒杯子道:“好吧,我就试一试。”说着话,大家便是开怀爽饮。只因为郁必来答应了一句试试,马老师又夸奖过了他的剑法好,赛过黄河北岸,大家都急于要看一看他的剑术如何,就不在席上说什么闲话了。酒饭之后,天色已晚,平生却急得有些不能耐。因拱手笑道:“老师今天又没有月色,是不是要在外面掌起灯火来?”郁必来摇着手道:“若是那样,要惹得全村子里来看变戏法了。只要把桌子拖开,空出一丈见方的地方来,我就够了。”只这一声,便是这里几位送菜送酒的小伙子也跟着起劲,立刻就把桌子抬开,腾出堂屋中间的地方。郁必来请马老师燃了一根佛香,插在正面供神佛的香炉里。然后由马老师捧了一柄长剑,双手横托着,送到郁必来面前。郁必来接过剑去,对上一举,剑头指了屋梁,连连点了两下头道:“这是好剑,不是马兄弟家里,哪有这样的宝物出现。”马老师笑道:“既是老哥夸赞这口剑不错,你一定得多显一点儿手段,给这些晚辈看看。”郁必来将剑先放在桌子角上,然后把身上的腰带紧了一紧,又把左右的袖口全向上卷了卷。屋子里的这些来宾看到这情形,立刻全向后退了几步,格外把堂屋中间的地位给腾了出来。郁必来拿起剑来,斜抱在怀里,先向大家做了一个横揖。这是当众舞剑的人的一种客气行为。大家望着,都微微而笑。郁必来将身子一侧,左手伸了两个指头,做了剑诀,比着额角,右手把剑平伸,直指了出去,身子向下蹲着,就舞起剑来。那一柄剑,在灯光之下,前前后后,舞了一阵,然后站定了脚,向大家一笑道:“献丑献丑!”大家看了他那剑术,虽是很有手法,但也不见得有什么奇趣。他也看得出来,笑道:“各位看看,这堂屋少了什么没有?”大家听了这话,觉得很有文章,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看看谁短少了什么。有的小心过分,还伸手摸摸耳朵或胡子。究竟马老师是个内行,他看出来了,指着桌上香炉里那根佛香道:“你们看,香头那一点点火焰没有了。你想,香插在香灰上,那是不怎样牢的。剑砍过去,轻轻一碰,也会碰飞了去。现在香插着没动,光把香头截了,这是什么手段?”大家被他这句话提醒,发现这种技艺果然是不错,于是大家哄然一声的,表示出一种惊讶的意味来。郁必来看到大家脸上,全出现一种钦慕而又奇怪的样子,这就把剑反背在手臂后握着,向大家笑道:“大家虽然是说我这套玩意儿不错,但是你们可不知道我是怎样把这香头子砍落的,现在我还可以试给你们看看。你们再把这香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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