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她精神了一下,眼睛大大睁开,盯着我。我被她引到河的最深处,大簇水草蓬勃,她如鱼穿行,无手无脚,独两只眼睛,偶尔回看,串串晶莹。我拼命追,手脚软弱,用不上劲急出汗,手背抹上去,见她努力要坐。院里阳光正好,她喜好花草,高高低低种了三五层。秋刚来,一切还在浓烈。我伸手去扶,眼见她哗一声软下去,枕上一层白,瞬间结了冰。
人围了一圈。小姨子将手指拉住,一根一根揣摩,也许想找开关,一开,活了,一关,死了。摸了半天,指头变为手纹,一条一条顺上去,顺下来,她说叫人啊,快叫老姜,扎针,你怕她疼吗?你让她疼,她一疼,就好了。旁人也附和,叫啊,叫啊你快叫啊。
我没动。
为啥不动?老姜不顶用,神仙老爷也不顶用,生老病死谁能敌得过?
棺材早就做好了,放在边窑,老窑西北角掘出的深洞,三米见方,几口老瓮空着,敲一敲瓮壁,发出一阵又一阵空响,它与大河只差一层泥皮,铁锨一点,人就在水里,被水托着浮起来沉下去,瀑布就是龙口,吞进去一个,吐出来一个。鱼游过来游过去,把她拽进去,她也开始游动,像一出生就在河里。我头疼眩晕,断片,她是谁,他们是谁,全身轻微抖动,上下齿不断磕碰。这种抖动难以控制,每一次都持续很久,我被一股力量推促不断回到过去,重温与她走过的每一天。她说我要走了你看不到吗,他们朝前扯我,一直扯,胳膊多么细,细成一条线,就要断了。我想她一定在为了我搏斗,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