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的地位之所以被高估,主要因为他被看做20世纪中国诗人中最具现代性的一位。现代即意味着西方,西方即意味着现代,这是20世纪最深隐的迷思。远在五十年代纪弦提出“中国现代诗是横的移植,而非纵的继承”之前,四十年代的穆旦已经用创作奉行了这一信条。王佐良说,“他的好处却是他的非中国”。相隔半个世纪这两条看起来差不多的断语,其重心的转移,足以表明中国现代诗的西化倾向是愈来愈严重了。
江弱水:《中西同步与位移——现代诗人论丛》,144、147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8.穆旦诗歌的外来资源和本土传统关系果真那么壁垒森严吗?它彻底割断了和古典诗歌之间的精神乃至艺术联系吗?答案是否。准确地说,是穆旦诗歌的反传统姿态,令人们生出它和古典诗歌无缘而对立的错觉。其实诗人一直置身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和艺术传统之中,富有理性实践精神的民族文化心理的制约,使它难以产生西方现代派艺术极端个人化的自我扩张;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丰富的艺术传统也不允许外来影响反客为主的同化;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真诚自觉的艺术探索者来说,兵荒马乱的现实永远是充满诱惑力的领域。所以他没有也不可能完全倒向艾略特、奥登传统,而始终是西方和古典的两个“新旧传统在他的心里交战”,他的诗对抗“古典”的背后,依然有“古典”传统因子的强劲渗透和内在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