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走了。不是像娜拉那样地出走,而是由她父亲把她接回去了。娜拉出走后,即使冻饿而死,也是作为一个成熟的、独立的人而死;子君却是作为一个孩子出走的,她到死都仍然是一个孩子——不是丈夫的,就是她父亲的。但也正是这一点,终于使她“质本洁来还洁去”。她以一死来殉情,以死来表示她不愿意长大也不可能长大。长大意味着堕落、败德,而她的纯真、她的深情、她的出于污泥而不染,处处都表明她对儿童式的天真情谊的顽强的执着,表明她想要把现实拉回到童年时代的幻想中。她无可挽回地失败了,即使没有生活的困顿,她也将失败。正如林黛玉即使没有因病夭亡,即使真的嫁给了贾宝玉,也注定要使自己的理想变质一样。
她的命运,已经决定她在我所给与的真实——无爱的人间死灭了。
涓生终于觉悟了:
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
我以为将真实说给子君,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坚决地毅然前行,一如我们将要同居时那样。但这恐怕是我错了。她当时的勇敢和无畏是因为爱。
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
这是对中国传统以“诚”为核心的文化的深刻反省。向来没有人对自己的诚实、对自己的说真话进行过自责,涓生却为此而忏悔。他看出,这种“诚”骨子里正是一种怯懦,是“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因而是比虚伪更大的虚伪,即伪善。涓生终于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