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时听说,心想母亲大概是无时无刻不念我,我真正在她面前,我却不敢认她,这是谁人来造成这种局面的哩?这个时候,我想父母固然望我回来,但是希望我成功回来,不能望我失败回来!我若不回来,父母不过是伤心,我若回来了,父亲更是伤心。我不回来,父亲伤心还有一线的希望,我若回来,父母伤心,就是绝望的事了。这样看起来,择善而从,还是不见父母的好,不能再在自家门口徘徊了,一来是怕让家里人看见,二来是刺激得自己神经不安。这就下个决心,赶快地走开。于是悄悄地在芦苇里走了开去,在不大有人过去的河汊干滩上,藏在青芦苇里再行睡觉起来。
这天晚上,月亮依然在天空里亮晶晶地照着。惜时庄子后,一排山影,在树林的梢上,青隐隐地,烘托着月亮周围的云彩。底下树林子里,闪出一点灯光,大概是自己家里。那灯光之下,不知道母亲可在想着儿子没有?假使她想着儿子的话,做梦想不到儿子就在家门外吧?惜时隔着河,对了自己家里,遥遥地垂了两行泪。这时,偏是那树林里发出几声狗叫。听那狗叫的声音,很是像自己当年喂养的那条黄狗。不但说是家人父子之情,就是这鸡鸣犬吠,想了起来,也令人不胜其怅惘了。形势如此,这地方实在不容人再事徘徊,低了头就像有魔鬼追逐一样,很快地就走上到省垣的大道上来了,他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将来的出路。现在别的事不用说,第一便是这出门川资两个字,从何而出,本来以自己这财主之子的资格,在家乡筹划个一千八百的数目,那绝对不成问题的,然而现在的亲戚朋友,都以为黄惜时是个少年志士,全国徒步旅行家,到了现在,忽然黄惜时在家乡钻了出来,那不是笑话吗?这还是适用以前的办法,走一截算一截,便是讨饭,也不可以在亲戚朋友之前,露出本来的面目。我在山海关外,那样人地生疏的所在,我都奋斗过来了,这江南是我生长之乡,人情风土,我都知道,难道我还奋斗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