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大哥说你就跟我过活吧。她说不是怕你负担不起奶奶,跟了你奶奶享福哩,可那样奶奶就成了你一个人的奶奶了,有个病呀灾呀、死了抬埋就全压在你身上了,给他们摊弟兄之间没啥,可先后(妯娌)说不上,女人就看着自家的小日子,识不得大体,老四女人一搅和,怕也跟着起哄,你就难做了,伤不起那脸,丢不起那人。大哥说她们敢,我砸断她们的腿。她说闲气难淘,硬跟牛犊绊蛮,不跟女人淘气,跟弟媳们淘气伤脸面,你划不着,我一个人过,花销一人一份,谁也说不了啥,他们都是我抓大的,该尽孝要尽哩,要不做人走不到人前头。
一九八六年春节,三哥忽然回来了,带着三嫂和两个儿子。大哥把三嫂和儿子让进了屋,却把三哥挡在门外。三哥就跪在大门外,寒风冷飕飕地刮着,旋起的尘沙打在人脸上,针刺一般。她对大哥说快让他进来噻,回来就是认错,都过去了。大哥说可在我心里没过去。三哥跪在那里,她把火盆端了出来,又是端吃端喝的,说你起来蹴着,把膝盖冰坏了。三哥说奶奶,我该跪着,你进去,小心凉着。她说奶奶陪你,你大哥心疼奶奶,就会让你快点起来。她拿出草垫给老三垫上说跪一阵跪也对着哩,出门在外瞎瞎好好也不给个音讯。三哥说一路揽活扒车一直到了新疆,就跟着兵团开荒,都是没人烟的戈壁滩,好几年才稳定下来,写了信又都给退了回来,咱们大队不是改成红旗大队了,光咱县上就有十几个红旗大队,不知道往哪里投。她捏着三哥的手说我娃受罪了,倒也把大世面见了。三哥说奶奶,我离家出走根本不因为你打了我,你就是我们的娘,哪个娘不打儿女,不打成得了才?我早就想走了,家里日子太难了,看着奶奶没明没夜地编芨芨,我心里难受啊。一句话把大家都说哭了。她说哭啥,我娃到了好处了,当工人在老埂坪想都不敢想。大哥给了三哥一拳说进去吧,不是怕奶奶着凉,进家门难着哩,你知道你走了奶奶哭了多少年。三哥哽咽着说知道,我也是哭了一路,出门了才知道家里好。